黄河岸边是故乡

翠玲嫂子给我打电话要去宁夏看女子，问西安到银川的高铁方便么。

方便很。我回答。

你说过，这一辈子也不去那个地方看女子蓉蓉么。我问道。

咱咋能和自己的亲女子结仇呢！？看了电视剧《山海情》，我感觉那个地方没有老人们说的西海固那样贫瘠苦天下。她说道，现在高铁开通了，女子打来电话说生了个牛牛娃。算了，生米煮成熟饭，让那个瓜女婿偷着笑吧！我这辈子认了。

终于想通就好。我说，你从宝鸡坐车过来我去车站接你。

好好好。现在的日子真好。她说。

翠玲嫂子不容易，丈夫强强是我的中学同学，书读不进去，但是脑瓜子灵，经常做些小生意，大年三十朝庙烧香，开着蹦蹦车刹车失灵冲到了沟底，车散架人丢命。留下翠玲嫂子带着女儿蓉蓉相依为命。她长的俊美，心灵手巧，有裁缝刺绣的手艺，一个人拉扯着娃，受了不少苦。村里好心人劝她改嫁，她只说一句话，我的心随着强强去了，心死了！看着强强那单单的坟头，我怎么舍得他一个人？强强的墓，她让人打好，给自己留了位置。哀莫大于心死。她一门心思抚养蓉蓉长大，强强家族里的长辈，平时也帮衬不少。

女儿蓉蓉争气、懂事，上课听讲，课后自学，外边没有上过一天补习课，高分考上了西安的师大，翠玲嫂子一心想让娃毕业后回宝鸡老家教学，离自己近些，也方便彼此照顾。可是“孩大不由娘”，女儿大了，美了，心野了，在城里认识了另一所大学的宁夏小伙子，谁的话也不听，狠了狠心，自己做主，把自己嫁了出去。

听说嫁到了宁夏青铜峡。我回村听娘说的。小时候，从课本上知道，那里有水电站。

不到黄河不死心呀！不撞南墙不回头呀！我看她这个蕞女子嘴还硬不？！木乱很！翠玲在村头一见面就对我说。

现在到处生活好了。再说了，有钱难买人愿意。人家两个人愿意就行，谁也没办法。我劝道。

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拉扯大，这没良心的死女子我白疼了。花了我多少钱不说，人家嫁女子礼钱都收几万元呢！？嫁女子的场面多大！我面子没有，里子也没得到。我不图啥，就图个她能在我身边，陪我说说话。我死了，她能收尸，把我和她强强大埋在一起。

时代变了，人的心也变了。我说，你就由着人家年轻人吧！只要人家好！再说了，人家叫你去宁夏，你也不去么。

不去不去。我看就咱这西府宝鸡农村好。当年黄河决堤，我先人逃荒到此，繁衍了几十口人，还是咱这塬上地方嫽！自古关中富庶，人也善良心也端正，在村里听着秦腔，和姊妹们谝闲传，再苦的日子也不怕！我心里就舒坦。她说。

好地方多着。现在地球都是一个村，有钱人都想月球上住呢。陕西姑娘不对外早已经成历史了，还有多少女娃娃嫁到国外去呢！有的女娃，还以嫁给黑人为荣呢！我说，人的思想要变。

变变变。宁夏青铜峡，听说那地方风沙把石头能吹动，满嘴风沙连个黑馍馍都吃不上，到处是戈壁沙漠，人烟稀少，找个说话的人要骑着骆驼赶上几十里地呢！咱不是把女子往火坑推么。能把咱这白面馍馍一样的女娃风吹日晒成黑蛋蛋。她说。

那你去看看就知道么。我说。

不去不去。我看她咋受苦。她说。

翠玲嫂子硬憋着，就是没有去宁夏。任凭姑娘蓉蓉怎么叫，就是不去。

这次不知道，怎么要去了。或许老了，再倔强也强不过自己的女子。对峙之后，还是翠玲嫂子主动让步了。世界上，最疼娃的是自己的爹娘。

我去接站。转车还有半天，想趁这个时间，带她去西安城转转，看看钟鼓楼，上上大雁塔，走走曲江大唐不夜城，咥一碗羊肉泡馍。她说哪都不去，城里人多，见了心烦，就在车站静坐着等，眼睛闪着喜悦，心里有几分焦急。

我要给她买饭吃，她说带了自己做的锅盔，美得很。然后我问了问村里的情况，她说，现在农村啥都好，水泥路，太阳能路灯，就是没人了，上面说是空心村，每天吃完饭，让人心里空空的，就想念你强强哥和蓉蓉。

我自己的父母还坚持在农村生活，一直不愿意到城里来住，也怕给我添乱，嘴上说是乡党多，亲戚熟，凡事有人照顾；空气好，吃的放心，活的简单，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靠在土墙上晒太阳，哪像城里对面住着都老死不往来，人情比纸薄，为了生计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，每天赶得匆匆忙忙。记得，九十多岁，依然爱喝酒的老村长说过一句话，城里人讲时间就是金钱,效率就是生命；人活着图个啥，慢生活！就是平安、健康、吉祥，找乐子，每天急着跟戴孝帽似的，为啥？有啥意思？

看着翠玲嫂子上了车，我离开了车站。带着她的无限思念，去看女儿蓉蓉了。隔了两天，我打电话问她怎么样。

确实比我想象的好呀。没有什么狂风怒吼、黄沙漫天。过去大家唱过《保卫黄河》：风在吼，马在叫，黄河在咆哮，黄河在咆哮。现在站在宁夏青铜峡的黄河铁桥上，黄河，跟羊一样，安安静静，软绵绵的，河水也清清的，和咱老家山沟里的泉水一样。女儿女婿过得也不错，按揭了房子，女婿开了家庭旅馆，叫什么什么塞上江南黄河民宿，业余时间在网上卖当地农产品，什么枸杞、葡萄等等，生意火爆很！女儿在幼儿园当老师，寒暑假还兼职做个导游讲解员，一家日子过得滋滋润润，美得太！嫽得很！没有想到呀！这里还出什么有机稻子，还养蟹、养鸭、养鱼……回去时候，嫂子给你、弟妹和娃带些尝尝鲜！

天下黄河富宁夏，塞上明珠青铜峡。祖国处处好风景。那他们也没有带你玩玩？我问道。

那还用说。女儿蓉蓉生了娃，也懂事了，知道关心、体贴我这个老娘了，带着我逛了青铜峡水库、黄河大峡谷、鸟岛、金沙湾、一百零八塔等等，上了黄河楼，看了看，远远的，能看见贺兰山，脚下就是黄河，有山有水，比咱那地方水要多。女子讲，咱陕甘宁就是一家人，河套平原和咱关中大平原一样富有。这地方确实不错，和南方一样，绿油油的，画似的；人也和咱关中一样，老实、厚道，善良。咱没出过远门，没见过大世面！大西北还有这地方，确实想不到！吃了羊排小揪面、扁豆子面、贺兰山野蘑菇面……没有想到，面食也不错，和咱的关中臊子面、手工擀面有一拼！这下我心里踏实了，咱陕西人爱咥手擀面，蓉蓉就不受苦了！可是，这娃，本身不胖，瘦胳膊瘦腿，整天说减肥，不吃面，跟了个宁夏尕娃女婿就忘了娘，吃起了米饭不吃面。

一方山水养一方人。黄河养育了咱们。呵呵。你吃醋了。我笑着说。

吃啥醋呢！女子、女婿催着我下楼，准备给我买件皮大衣，说这里的皮草轻、薄、柔、暖，穿上倭也很！晚上你加上蓉蓉的微信，让她给你视频。

好好好。让他们给你也买个智能手机，也能视频。我说。

不弄那东西，净是一些游戏和乱七八糟的东西，害得村里有的娃娃没心思学习，还把大人挣得辛苦钱偷偷玩了，一些大人也想坐着挣大钱也被什么金融平台骗了！再说，太费眼睛。放着大电视不看，在那么小的手机上有啥好看呢！？她说。

手机方便！——封建思想耍怪呢！好的娘！要改变呢！我听见手机里蓉蓉的声音。

晚上，蓉蓉和我微信视频，她正陪着娘逛夜市。我看到黄河岸边，华灯流彩，热闹非凡。

叔，这里灯会有秦腔乱弹、川剧变脸、武术表演等等，我给你听段花儿。蓉蓉说。

唱得利落、轻快，悠远，让人听得明白。我问翠玲嫂子还回来么。

肯定回来么。你强强哥还等着我呢！黄河岸边是故乡。我看到小两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高兴！人家有人家的生活，我老了，不掺和人家年轻人的事了，回咱宝鸡农村享清福去了。村里有根，我要回去为村里守魂。想去看娃，高铁也方便。——奥，这次你不用接我了，他们买了小车，上高速，送我回宝鸡，让宁夏的蹩脚女婿也看看咱陕西美丽的乡村。

这也好。咱在渭河岸边，也算是黄河岸边。只要活得好，黄河岸边处处是故乡。